[助聽器] 一份不存在的雙週刊 /關於音樂, 電影, 閱讀, 失去的人和物, 時光旅行...如此種種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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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.3.08

Here comes the plague, again.


(080317.01)
當第一個因為恐懼而戴上口罩的人出現,瘟疫便來了。

(080317.02)
2003年春天發生了兩場瘟疫。
第一場瘟疫奪走了幾百人的性命。第二場瘟疫的受害人,有幾百萬。
第二場瘟疫發生在人心中。

(080317.03)
「口罩的正確用法」:
戴口罩是為了「防止自己將病菌傳染別人」。我有咳,我便應該戴口罩,而不是「我有咳,其他人戴口罩」。
世上所有文明城市(無論醫療技術如何先進)每年一樣有流感高峰期。文明城市人﹣﹣比方說香港人人想扮的東京人﹣﹣患傷風感冒會自動自覺戴口罩, 避免傳染別人 ,而不是「沒病的人在流感高峰期戴口罩」。

反過來說:
「我怕別人傳染我,所以我戴口罩」,等於把其他人視為病源﹣﹣「我」是不會染病的,「我」有病也是「其他人」把病傳給我。

(080317.04)
在第一場瘟疫時期,地鐵車廂內幾乎所有乘客都戴上口罩。那光景超現實得像奧威爾像寇比力克。
剛上車的乘客總會充滿警戒地掃視車廂內其他乘客,好像「戒備的目光」是一種有效的消毒工具。這種目光只有一層意涵:「你們」別傳染「我」。
假如這時候不識相的路人L不戴口罩登車(即使他確定自己身強體健,沒半點患病徵狀),他鐵定成為公敵,受到全體乘客以露骨的厭惡眼神敵視 。

個別人覺得自己身子弱底質差,擔心染病是人之常情,我100%理解。見到肆無忌憚打噴嚏咳嗽不掩嘴的人我都火滾.
可是發展成一整座城市集體無理性的恐慌,卻是一種變態。
像那些科幻寓言電影《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》、《天外奪命花Invasion of Body Snatchers》所展示的悲觀局面 :來歷不明的外星生物入侵平靜的小鎮,全城人逐一被同化,變成行屍走肉,憤力反抗的主角最後孤立無援,被全城活死人追殺,註定活不下去/成為其中一個活死人 。
同樣處境也在瘟疫時期出現。所有人只能採取劃一行動(戴口罩),任何企圖維護自己常態生活(不戴口罩)的人,反被視為不合作者,是異類,是敵人。

幾百萬人戴口罩上街,恐懼自己以外的幾百萬人,視其他人為敵,就是第二場瘟疫。
這場瘟疫侵蝕人心,把人與人之間的互相信任互相尊重的美德消耗殆盡。

(080318.01)
如果第二場瘟疫的初期徵狀是集體恐懼,接下來出現的病徵便是集體的歌功頌德。

在另一套著名的科幻寓言《 超完美嬌妻Stepford Wives》中,被丈夫改造成完美嬌妻的女人努力向其他婦女推銷「新生活」如何如何美善。
我在瘟疫時期也不只一次聽到讀到電台主持報刊主筆稱頌「全城齊心抗疫」,甚至出現「戴上口罩後,香港人好像靚咗」的怪論。其實當時只有醫護人員真正在做抗疫的工作,其他人只是做「本來平時就應該做」的事,例如保持個人衛生、如廁後洗手、打噴嚏和咳嗽時掩著口。

至於被歌功頌德的對象,是那些「願意自我犧牲」的烈士,像那位年青有為的女醫生。
這位相貌娟秀的女醫生在疫情最嚴峻的傳染病房工作,留在醫院和病菌連續奮戰幾星期後自己也不幸染病去世。她的事跡令萬千市民動容,有人打電話到電台節目邊講邊喊,有人將她的故事寫成小說拍成福音電影製成光碟。(人們對身邊活生生的鄰居完全不信任,卻樂意為陌生人的勵志故事感動落淚。)
我尊敬這位女英雄,也同樣尊敬其他殉難的醫護人員(他們職位比較低微,長樣稍欠觀眾緣﹣﹣而且不是教徒﹣﹣因此只能擔演面目模糊的配角)。我更尊敬那些在非常時期仍然要負責清潔廁所街道的工友﹣﹣他們接觸細菌的機會(可能)不亞於醫護人員,但他們卻往往成為市民眼中的鬼見愁,見者避之則吉。

把劇情稍微改動:
在疫情最嚴峻的傳染病房工作的女醫生沒有染病,她堅持過正常生活,每晚放工(和病菌奮戰)後回家和家人共敘天倫。
如果她是你的鄰居,你會覺得她是抗疫英雄,還是「有可能」散播疾病的瘟神?
你願意和她搭同一部升降機嗎?

我認識一位女士,丈夫任職非緊急救護車司機,與抗疫工作沒有直接關連。不過她們一家從鄰居身上感受不到電台節目、報刊傳頌的那種「全城同心」的好意。

(080318.02)
現在回到地鐵車廂,請剛才出現過的路人L再次登場。

不戴口罩(企圖繼續正常過活)的路人L進入車廂後,車上那些戴上口罩的乘客之間的關係起了微妙的變化。 如果其中兩名戴口罩的乘客在這刻目光偶然遇上了,他們之間的眼神不會再有忌憚,相反的他們會被「我們才是站在對的一方」的想法團結起來。戴口罩的乘客現在有了共同的敵人,剛才還在互相猜度的人如今變成同仇敵愾的盟友。

《天外奪命花Invasion of Body Snatchers》的結局是:每個人都「病」了的時候,只剩下「沒有病」的人才對社會穩定構成威脅。

(080318.03)
第二場瘟疫潛伏在人心,隨時在「一座快樂城市的光天化日之下」再次發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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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d just for a second i thought i remembered you